Apple小手札：名书赏析#02 《右任诗存》| 品乐书会

对于近现代书法艺术作品来说，它的鉴别与古代字画自有不同之处。
除却笔墨习惯、个人风格、纸质印章等一贯鉴定手法，有一种我称之为“感性”的情绪它也是鉴别触觉之一。
古代的字画，哪怕近距离观看，甚至捧在手里，总觉得跟它有不可跨越的一层隔阂，像是信号被屏蔽。
因为我无法去代入一个“古人”的情绪，哪怕我知道在“他”身上相传发生过什么事，“他”有何抱负，有何失意。时代久远，斗转星移，一切已不同。

而近现代的字画，却能拉近我与“他”的距离。
那些尘嚣不过几十百余年，那段历史我从小耳濡目染，而在这一件件小小的艺术作品中，我像得到了封印过往的钥匙，解除封印，看到一些历史片段，偶尔甚至泪流满面。

在拍卖市场里，于右任的书法作品常有出现。
世人评价老先生——

三间老屋一古槐，落落乾坤大布衣。

字如其人，他的书法自有一种大气磅礴的古拙敦厚，而比这更为深沉的，是他精准细腻的情感表达。
先生说过：

有志者应以造福人类为己任。

在他的书法中，为万世开太平的这种大无私革命精神跃然于纸上——

小曲轻招，燕子飞来窥画栋；单衣伫立，男儿西北有神州。

九鼎安磐石，五雲卫郊邱。

但求无愧我心。

在袁世凯篡权、孙中山辞去临时大总统一职以后，为了对抗袁世凯，于右任回陕西组织靖国军对抗北洋军阀，成了名副其实的“书生司令”。
作为一个文人，在国家需要的时候，他也可以带兵上沙场。
这个如青松一般的人，他在少年时期以《半哭半笑楼诗草》讥讽腐朽满清封建帝制，被通缉亡命之际奔赴上海，被马相伯赏识遂进入震旦公学。后随从孙中山加入同盟会，为民主、为抗战、为两党合作呼号奔走，立下汗马功劳。

高尚的爱国之心让人由衷钦佩，他的一些人生“小事”则让我为之动容。

于右任两岁的时候，母亲因体弱多病撒手人寰，留下他与伯母相依为命。幼时放羊遇上饿狼，危急之际他被一年轻农民相救，大难不死，从此他不再当个放羊娃，伯母帮他找了一间私塾，开始学习写字、诗文。
1929年，五十岁的于右任回到儿时所生活的村庄，作诗云——

无母无家两岁儿，十年留养报无期。
伤心诸舅坟前泪，风雨牛车送我时。

1928年，于右任在何香凝、经亨颐、陈树人合作的《岁寒三友图》上题诗：

紫金山上中山墓,扫墓来时岁已寒。
万物昭苏雷启蛰,画图留作后人看。
松奇梅古竹潇洒,经酒陈诗廖哭声。
润色江山一枝笔,无聊来写此时情。

其中，“经酒陈诗廖哭声”这句反复出现于多幅作品里，表达了他对廖仲恺以身殉国的惋惜和愤慨。
这些诗句洋溢了于右任最真实的情感，它让我看到了在那个硝烟四起动荡不安的年代，一个革命者是如此的有血有肉。

他有铠甲，同时也有软肋，这一路走来跌宕起伏，没有绝对的英雄，但是他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，也并不会随着某个革命者的老去而匆匆有个结果。
这就印证了孙中山先生的那句话——

革命尚未成功，同志仍需努力。

有血有肉的青年志士浴血奋斗直至暮年，逝去以后成为一个个丰碑，指引鼓舞着后人，大概，这就是一个民族生生不息的灵魂所在吧。
作为一个革命者，他亲历晚清、民国和滞留台湾，于右任是中华大地那段风云变幻征程的见证人之一；而作为一个诗人，他的诗记录了其一生的情感和经历。
他是如此定义“诗人”的——

今日诗人之责任，则与时代而俱大，一要发扬时代精神，二是便利大众的欣赏。
一方面诗人的喉舌，是时代的呼声，一方面诗人的思想，是时代的前驱；以呼声来反映时代的要求，以思想来促使时代的前进。

1964年11月10日晚上8：08，于右任与世长辞，终年86岁。

他没有留下任何遗言，人们便把他的《望大陆》一诗，当作他的遗嘱。

葬我于高山之上兮，望我大陆；
大陆不可见兮，只有痛哭!
葬我于高山之上兮，望我故乡；
故乡不可见兮，永不能忘。

于右任诗词曲现存世1100多首，每一首诗都有其背景和内涵寓意，每一首，都洋溢着于右任先生的伟大情怀。

《右任诗存》是于右任先生民国十六年（1927年）1月担任国民军联军驻陕总司令时，在西安出版的诗集，分两册。该书以锦纸铅印线装，封面为淡黄色，左侧印有书名。

卷首有右老照片，再翻一页，他写的《越调·天净沙·谒黄花岗》跃然映入眼帘——

1949年9月，于右任几乎每天下午必到黄花岗瞻仰七十二烈士墓，曾赋二首：

中原万里悲笳，南来泪洒黄花。开国人豪礼罢。
采香盈把，高呼万岁中华。

不仅仅诗文中才赋有情感，其实在目录里，也能看出这绝不是一个文人的伤春悲秋。

翻过了十一页目录，正文开始之初，写着“王陆一笺”。

王陆一文才出众，弱冠即以诗文名重关中，于右任任陕西靖国军总司令时，见其才华横溢，擢为机要秘书，之后，王追随于右任左右，两人结下深厚情谊。

该书主要收录于右任先生民国纪元十年前至民国三十八年（1949）的诗作，诗集中大量诗作突破“五言”、“七言”的格式限制，采用“歌行”体，表现了极强的创新风格和革命精神，因此，又被作者命名为《变风集》，更是当时于右任先生进步的政治倾向和精神面貌的直接反映。

该诗存一共出版四次，初版为民国十八年，第四版也就是我手中这版为民国四十年（1951年）。

1945年8月15日，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。于右任无法抑止心中的激动，依照《中吕•醉高歌》的曲牌，填词10首。文章最后，送上其中一首，这首是我最爱之一，也曾在我的文章中出现过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