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时,有个小伙叫冯茯灵,父母早故,被清风观的青松道人抚养长大,道医不分家,青松道法高湛,药理也颇为精通,在冯茯灵廿一岁时,年过九旬的青松道长无疾而终,冯茯灵依其临终遗言,下山救死扶伤。
飘泊三载,一次夜眠,梦见一本册子,有一页写了许多人的姓名,又在页末著着某年某月,死于腐心病。醒后,摸不着头脑,虽天下病疾不下五千,他又入行多年,却从未听过有什么腐心病,更稀奇的是,上面所著的年月,乃是八年之后。
一连三日,他都梦到这本册子,写着同样的话,冯茯灵连同上面的二十五个姓名,一并牢记。
忽地吹来一阵风,将册子刮落,冯茯灵看到封皮上的书名,监县县志。
“腐心病到底是何病?”冯茯灵紧皱眉头,闷闷不乐。
他虽年轻,却有药师心肠,决心回清风观一趟,看看师父留下的书籍,有无记载这腐心病。
回山后,看得松涛云壑,雾雾霭霭,为独不见清风观,山上寻了七日,依然无果,冯茯灵跪于原址处,求神明指示。到了子时,忽见一个须发俱白的老者,来到跟前,问所跪之人可是冯茯灵?
冯茯灵见状,连忙点头称是,又问老者是何人。
老者道:“这个不能说,说出真身,老夫便会折损道行哩,老夫见你在此徘徊七日,又听你吐露心事,特来解惑。”
冯茯灵喜道:“老人家你知道这腐心病是何病?”
老者道:“莫急莫慌,冯茯灵,你先回答,从何处得知此病的?”
冯茯灵就将梦乡之事,原原本本说了。
老者道:“凡技艺精湛入道者,皆有不同程度的神通之事,你既梦见八年后有二十五人同月死于腐心病,乃是定数。”
冯茯灵又道:“死于同月,大抵是患了能传染的恶疾,老人家可有解法。”
老者意味深长地盯着冯茯灵,微哂道:“有解,有解。”附耳一番,又问他可否记住。
冯茯灵忙道:“记住了,记住了,”话毕,顿觉冷风扑面,心悸醒来,竟是一梦,却见手上多了个纸包,抖开一看,是些籽实,不由大喜。
匆匆赶到监县,打听到册里记载的刘家坳,该村两百余口,有廿五人姓名与名册上一致,冯茯灵感叹,看似活生生的憨厚村民,不足八年,却要死于腐心病,幸得梦中通神,觅得了解救之法。
于是在刘家坳住下,村民见他是个一穷二白的小子,又瞧他有些医术,许他住下,冯茯灵花光积蓄,购得破屋三间,以及房后一亩赖田。
刘家坳村民看病,分文不取,但若是别的村镇有人寻来,冯茯灵会收些药料钱,又因医术高超,渐而出名,越来越多的人,专程来找他看病。
山坳之中,车马难行,冯茯灵特意将村里山路修得平整,以便病者。
他却有个规矩,无论如何,他本人不肯走出这刘家坳,若要瞧病治伤,非得病人亲自拜会。
刘家坳也因有冯茯灵这位神医,名声大噪,村民时常会卖些特产给来访的有钱人家,日子也好过起来。
冯茯灵看病,似算命先生一般,识其财收其金,若是穷苦家人,诊金能免就免,要是来者是富贵之人,他就会收其重金,有村民传言,最厉害的一次,冯茯灵曾收下一商贾五千两银子,对方从马车上搬下一个大箱子,眼皮都不眨。
然而冯茯灵仍住在那三间土屋中,屋后的薄田种了几十株叫不上名字的花草,从第三年起,开始结果,到了秋季依旧青绿,冯茯灵也不摘,严冬下雪,此木虽然落叶,果却不掉,到了次年,发芽抽枝,果子还在树上,冯茯灵视其为珍宝,有几次村中孩童调皮,要偷摘这果实,一向和蔼的冯茯灵,居然大发雷霆,为了防止果子被窃,他高筑围墙,又雇了几名村民日夜守着。
有人试探道,冯神医,你这一亩园子,种的难道是仙果不成?
冯茯灵回答道:“非是仙果,却比老君炉里的仙丹更难寻哩。”
村民每日都议论冯茯灵,今日又治了几人,又有几个是穿金戴银的有钱主儿,有好事者,细细为冯茯灵算了一笔账,说他一年至少能赚上万两银子。之前刘家坳的村民见都没有见过银子这东西,自从冯茯灵来了之后,才有幸目睹。
虽然冯茯灵平素跟村民吃的一样,穿的也无两致,但有句话说得好,银子红人眼。
那看守一亩园子的村民透露,冯茯灵会暗地里把挣来的金银埋在园中,不管这事是不是真的,听者无不两眼发直。
他们愤愤不平,当初,刘家坳收留冯茯灵的时候,他还是个穷光蛋,这几年有钱了,也不知感恩,若没有他们收留看护,冯茯灵恐怕依然是个穷鬼。于是隔三差五,他们便到冯茯灵家里闹,起初还找些借口,说子女读书需要纸墨钱,明天又说家中被褥被老鼠咬了,须换新的,冯茯灵便给他们些散钱,后来村民要求越发无理,有的还说想贩些货,缺本钱。冯茯灵叹口气,又借了,这个村民前脚走,那个村民后脚来。更有甚者,倘若从冯茯灵那里讨不到想要的数目,便会赖着不走,连诊治号脉都耽搁了。
讨钱的数目,从最初的一贯两贯,变为五两十两,还有个老妪,张口就要二百两,冯茯灵脸色阴郁,说没有钱,老妪就开始洒泼,说七年前要不是她将自己大哥的三间房子送给你冯茯灵,你冯茯灵连个住处都没有。
冯茯灵苦笑,七年前,就是这个老妪狮子大开口,把自己的那点薄蓄要去大半,因时间紧迫,也便同意了。这七年间,老妪倒是处处宣扬,是她好心收留了他,当然她厚颜讨去的钱也是最多的。
正在看病的,乃是个粗猛汉子,被老妪闹得聒噪,业火骤起,架了她的膀子,拎鸡似的,扔出房外,又朝冯茯灵一笑,“这老不要脸的,咱家听得心烦,话说冯神医,你一年到头,也挣了不少,怎么就不离开这破地方,穷山恶水出刁民,众人俱知你有钱,眼红心妒,绝非什么好事啊。”
冯茯灵摇头道:“一言难尽,不提也罢,收取的诊金虽多,却有它的用途,客人您提醒的也是,他们总来讨钱,愈来愈甚,数目越来越多,自此之后,绝不可再给他们分毫,不然,唉……”闭了嘴,在心里说道,“不然,这七年就白费了。”
过了这日,再有村民讨钱,冯茯灵铁了心一般,一概不理。
惹得村民大为恼火,瞧冯茯灵的眼神充满了怨毒,屡屡阻止他人进村看病,还把山路也挖断了。
冯茯灵掐着时日,心里说道:“果儿马上熟了。”
还有五日。
还有三日。
“还有一日,”冯茯灵躺在榻上,多日的忍耐,只为明天渡果成熟,冯茯灵心头又响起那夜皓首老者的话来。
“我赠你渡果籽二十五枚,可医这二十五人的腐心之病,与其它凡品不同,此籽隔九尺种下一粒,两载之后,便可结实,须等五载,方能成熟,摘下后给腐心之人吃下,即可痊愈。然此果每日食金汲银,金贵无比,成熟前万万不可摘下,亦不可说出它的用途,不然果销株枯。”
这二十五枚渡果,乃是二十五条人命,冯茯灵每日小心呵护,又将诊金埋入根部,黄白之物一触到根须,立刻化成金精被渡果汲取,是以虽获利甚丰,冯茯灵却无多馀钱财。
正想着,突地烛火大盛,榻前来了一个姑娘,拉起冯茯灵二话不说,就奔出屋子,冯茯灵力气抵不过她,刚想讲话,一开口,嘴里就被灌了一股风,扼住咽嗓,两脚又不听使唤,被她拽着,不多时竟沿峭壁来到山顶,周遭冷风透骨,冯茯灵料她不是凡人,作揖道:“不知仙家深夜邀我至此,所谓何事?”
这姑娘道:“我受人所托,特来救你,冯茯灵,你瞧山下。”
冯茯灵两目极望,趁着月色,顺她所指方位瞧去,但见几十个人影来到自己屋子外面,鬼鬼祟祟,推倒土屋,本来看守园子的那几个村民,打开园门,引众人入园,在里面一通敲打,把二十五株渡果一个不留,悉数毁去。
而后,亮起火把,翻园子土,却什么也没有找到。
冯茯灵颓然不语,良久,已是哽咽难言:“这渡果是救他们性命的啊!我冯茯灵辛苦七载,就是为了挽救他们性命,他们倒好,亲手葬送了自己,害死他们的,岂止是病。”
姑娘道:“他们注定是要死的,这是定数,冯茯灵你不必自责,现在就离开刘家坳吧,下个月他们就会染上腐心病。”
一年后,监县县志记载,刘家坳,先是有廿五人染上奇病,心肝腐烂,时人大恐,隔绝此村,又过月余,全村俱患腐心病而亡。
(故事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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