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那年六月的一个傍晚,夕阳西斜,天边泛出凄美的猩红色,微风从远处偷偷跑来,吹皱了池水,抚醒了病恹恹的杂草,推搡着大片心事重重的渔草,小狗也不再频伸舌头,若有所思地在门口摇头摆尾起来。
晚饭后洗漱过的父亲提起把椅子坐在了小屋旁的小路上,每每这个时候是他最惬意的时光。一天的劳碌后已是四肢散架般的疲软,坐在凳子上翘着腿,只能躬着腰,因为受伤后的腰一伸直便会钻心地疼,头上的抬头纹越发粗深,他一笑就会挤得乱动,那仅剩的一颗门牙还在坚守阵地,黄黄的却比身上其他部位鲜亮了许多。
02
我点了盘蚊香搬个凳子在他右手边坐下,母亲还在菜园里清理杂草。我们父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。
突然父亲神色凝重起来,眼睛望了望母亲的身影,声音压低了说:“我有个事跟你交待一下。”又抬头望了望母亲,像是怕她听到的样子。
“您说。”我也立马变得严肃起来。
“我存了两万块钱在一边,是为你和你二姐准备的,我还没跟她说过。”
“搞么子的呢?”我好奇地问。
“我们两个老鬼迟早要走,给你们准备钱送葬啊,这个钱我不想再给你大姐了,我已经够对得起她了。”他笃定地说。
听罢此话,实是有点猝不及防,一瞬间难过得心在剧烈地翻搅,泪管一阵堵塞,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不敢抬脸正视父亲,万般羞愧地低下了头。
03
少顷我又抬起脸望向父亲,那白发特别扎眼,空洞的双眸像即将燃尽的油灯捻子,闪着最后的光芒。那脸上的枯皮被岁月涂上了不均匀的黑漆,高的鼻子更高了,嘴唇更瘪了,颈部被刻划过的痕迹异常清晰,不得不慨叹,这岁月啊,这世事啊,太残忍。
“再怎么也不能用您的钱送葬吧,于情于理都难说通,养了一回人就是这样的下场,哪个还想托人生?您就不要再节约了,把那钱趁早用了,享点自己的福了去死,也化得来点。”我努力憋着在眼里徘徊良久的泪,声音哽咽道。
“唉,享么福呢,就这么个命!”他无奈地叹息道。
“您那个钱妈妈晓不晓得?”我又问。
他没有正面回答我,只说只有他才取得到。
04
记得今年的夏天,父亲实在难忍母亲的唠叨,把母亲臭骂一通后去保险公司取一笔钱,以了却他最后的一桩心事,谁知这第二次去又没碰到人,心头的火窜得老高,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发泄发泄,就歇在了回家必经的大河旁。
席地而坐的他打通了我的电话。
“喂,ⅹⅹ,我不想活了,我实在受不了,死之前呢我要跟你打个电话,就是那个保险公司的钱去了两头都没搞到,要是今日搞到了,我也就没么子挂住了。”他放声哭着说道。
我的心一阵阵发紧,忙问他在哪?
“我在大河边,哪里都有人,就这里安逸。”还是哭腔。
“您听我说啊,沒得么子是过不去的啊,您什么苦日子都熬过来了,跟妈妈吵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,何必呢,我好长时间没看到您了,我还想看您一眼呢。”我急于稳住他道。
“上次跟你说的那个钱,我告诉你怎么取……你就留意啊。”听声音是情绪稍稍有些平复了。
“这个钱我是万万不能要的,我已经欠您一身了,您该哪么安排哪么安排啊。您回去不做事了,好好休息,妈妈要是吵您,就说我说的要您不做事的。快点回去,太阳又辣,到屋给我打个电话。”我竭力催促他回家。
他沉吟好久开口道:“哦,好,我来回去。”我想他一定也还想看我一眼的吧,悬着的心终于开始放下了。
半小时后,他打来电话说到家了。当时内心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欣喜,半小时如同过了一个世纪,熬得我在屋内不停地踱步。当他说在河边时,我真希望即刻拥有孙悟空的本事,一个筋斗云到面前提走他,深知不可能,所以感知了什么叫无能为力。
06
我终于领悟到了,人,可以跌倒,不可以沉沦;可以颓废一阵子,不能虚度一辈子。我不是一个人在行走,尚有白发苍苍的父母,更有脚步稚嫩的孩子追随着我。因为逃避,才会有父母的失望透顶,孩子的过早辍学,最痛莫过于父亲说出那句震撼我心的话,生而为人,那是莫大的耻辱。
无论如何我不能圆了他那荒唐的心事,无论如何我会备足送葬的钱,送他最后一程,不负责任,更不辱良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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