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就是忘川?”
浑身血污的少年,震动地望着无声流淌的河水。
河水宽阔无垠,宛如一条极大极长的绸子,光亮而柔软。天风在河面上吟唱,几枝素色的花在薄暮中摇曳。时间在这里恍如静止。
一路追杀,万里逃命,即使最终来到目的地,仍是不敢掉以轻心。冰弈谨慎地看向四周。
忘川岸边采撷紫芝草的女子缓缓抬头,青丝被地,白缎长袍,赤着如雪的双足。在冰弈看见她的一刹间,她明河一般的眸光,便也穿过茫茫忘川河岸,笑吟吟地望了过来,璀璨华美。
“是守护忘川的仙子吧?”他想出声问她讨取紫芝草——那也是他此行的目的。话未出口,一口血箭喷了出来,旋即失去知觉。
再度苏醒时,她的面庞几乎紧贴着他的面庞,近得只能看见她的一双眸,璀璨的眼眸湛蓝生辉,如同忘川的水无边无际。
他们坐在一只木筏上面,忘川的浪花轻轻拥向木筏,却没有一滴飞溅到他们的身上。她玲珑剔透,仿佛天生是水中的人儿。
“冰火九重。”女子的声音清冽如风送浮冰,“如此说来,你是伤在重燮祭司的手下。”
“重燮大祭司。”冰弈纠正她。
“原来重燮成为大祭司了。”白衣女子湛蓝眸中露出了然的笑意,“也难怪,他那样的人,是不甘于位居人下的。”
冰弈有点意外。看起来不近人间烟火的忘川仙子,似乎对鱼凫国的情况了然于胸。
“你修炼的也是冰火九重,你是谁?”女子看着他的眼睛,那是一双锋芒毕露、充满仇恨的眼睛。
“你管得着?”遍体鳞伤的少年立即提起十二万分戒备,眼神桀骜。
女子笑了笑,悠然说:“我当然管得着。解冰火毒的紫芝草,只在我这儿有。”
木筏一阵震动,靠上岸边,他们上了岸。女子广袖挥处,木筏飞了起来,在半空中缩小,落在她掌中,是一只精美绝伦的海蓝贝梳子,她将它拢入袖中。
“走吧。”她往岸边的小木屋走去。经过他身边的时候,把紫芝草扔了给他。
服了紫芝草,冰弈的伤一天一天好起来。这期间重燮派来的杀手纷迭而至,但每一次都被那个女子轻易解决。
“为什么救我?”
她没有回答,他在她湛蓝色眼底找到答案。
他们的生活无比平静,远在鱼凫的重燮仿佛意识到他的对手暂且不可捋其锋芒,居然不再派出追兵。两个人在忘川岸边结庐而居,过着与世隔绝、神仙眷侣般的日子。
然而冰弈日日盘算着离开的日子,他的伤完全好了,眼中的去意,一天天分明。
“忘川是世外之地。”他们坐在窗台边上,看着滔滔忘川水。白衣女子手里挽着如瀑青丝,用海蓝色梳子一下下梳理着,忽然说,“如果你选择忘记,就喝一口忘川水。”
他不吭声。
她似乎轻轻叹了口气,冰弈没有听清,或者他并未用心去听。她幽幽地问:“你那么恨重燮,必欲置他于死地?”
冰弈募然发作起来:“对,我活着的唯一目的是杀了他!——不,杀了他还不够,我要让那个家伙身败名裂,悲惨、卑劣的死去!”
“即使是为了我,也不能放弃仇恨吗?”
“凭什么?你算什么,向我提这种要求?”他刻毒地问。
她弯下腰来,隐隐透明的手指画过他的眉峰,向下,掠过他的眼皮,冰凉触感停留在他的睫毛上面。
“少年人,你眼睛里有怒脉,为了复仇,你将不择手段,甚至不惜造孽流祸,残害无数无辜的生灵。”
冰弈躲开了她的手指。她的肌肤都闪着明净光泽,她吐出的气息芬芳似兰麝,让他莫名沉浮,也让他害怕。为了不被沉醉,他不得不避开她。
他说:
“我母亲是羽山仙子,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死去。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,漫山遍野的人朝着她冲过来,那些是愚蠢的信民,听信流言,相信她是祸患女巫从而恨她入骨。母亲不忍杀害没有法力的普通人,抱着我四处躲藏,不幸撞入早就设下的结界。临死前母亲奋力把我丢出结界,只留下一幅画像。
“我长大了,从画像上面习得冰火九重法诀。在画像夹层里,我终于得知那场惨剧的根由。——原来是我的父亲,在与母亲结下露水姻缘之后,即把她抛弃。若干年后他成为至高无上的大祭司,为了不使其风流韵事传于天下,设下重重圈套,必欲置我母子于死地而后快。
“多少年来,我总是一个人。在席天幕地之间,在黑山白水之间,在荒寒冰雪之间,历尽劫波,度尽沧桑,活下来的唯一理由只是——我要杀了他,为母亲报仇,我要杀了他,取代他拿到那些使他丧心病狂的荣华、权势,一切的一切。”
两人沉默着。
白衣女子握着海蓝贝梳子的手,微微颤抖,眼睛里不知道闪过了怎样的光芒?
“我都告诉你了,现在轮到你回答我,你是谁?为什么阻止我去杀掉这个无情无义的豺狼?”冰弈倾全力,找到他能说出来的恶毒言辞,“因为你是他另一个私生的孩子?还是因为,你是他勾搭的另一个女人?”
“啪”的一声,海蓝贝梳子断了。
她静静看着他,忽然扬起手,清清脆脆打了他一个耳光。
虽然她是很好,虽然他是喜欢她的。但是复仇的烈火无时不刻在胸膛内熊熊燃烧。冰弈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离开。
走了很远,回过头来,遥遥望见站在忘川之彼岸的女子身形,寂寞犹如剪纸。
他摸向袖中,小半截冷硬如铁的海蓝贝梳子好端端地藏在那里。
BEAUTIFUL! I would enjoy either of these on my walls.
thank you: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