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对夫妻都戴着眼镜,看起来文绉绉的。
进来时,习惯性地,我朝他们点一下头,习惯性地,他们也朝我点一下头,很整齐,尽管脑壳差异太大,但幅度一样,恰到好处。
之后,他们忙着找自己的柜子,放行李,找热水瓶,倒开水。
好一阵忙碌,停下来时,他们又朝我点一下头,习惯性地,很整齐,笑容比刚才多了一些。
男人很高大,女人较瘦小,吃着一样的饭食,长着不一样的身体,说话的声音都轻言细语,时刻有一种诲人不倦的精神。
要做手术的是男人物理老师,一场车祸,小腿骨被撞断,在老家河南做了手术,不很理想,骨头移了位,准备在这儿重新矫正。
因伤在小腿,那儿根本没有肉,只是皮包骨,倘若植入钢板,会将伤口撑开,无法缝合。现在用钢架外固定,有钢筋穿过骨头,将裤脚撑得饱满,如同笼着一只猫。
照拂的是女人语文老师,眼镜片更厚一些,看人也似乎更仔细,会睁得圆,盯得久一些。与人说话或听人说话,她会身子前倾,将头凑过来,就像看不清黑板的学生。
手术前,夫妻俩上午或下午总要到楼底下的绿化带处遛几圈。每次出门,男人就换下病号服,穿上正装,大六月的天,他还要仔细地穿上袜子,系好皮鞋。女人穿着轻薄的绸衫,趿着凉鞋,随手拢了几下头发,挽着男人的手,很恩爱地出门。
当然,出门时,两人会回转身,习惯性地点一下头。
白天或晚上睡觉时,他们的帘子总拉得到边到角,女人或偎在脚头或趴在床边。细细的言语要絮叨很久,别的我听不清楚,但男人一口一个“中”,总是很清晰地撞进我的耳膜。
我没事时,大多捧着手机,或者在上面看,或者在上面写。女人很奇怪,问我怎么手机瘾这么大,这儿又没无线网,哪有那么多看的,还有时手指不停,一写半个多钟头。
看来,她是个有心人,观察得真仔细,很适合教语文,做文字工作。
我心念一动,简书上那么多的老师,他们会不会在上面呢?
我小心翼翼地问他们,喜不喜欢写文字,两夫妻又像勾了手指一般,齐声答,写倒不写,但喜欢看。
看简书么,我语气加重了。也许是我方言太重,女人将身子倾了过来,一绺头发在眼前晃,什么书?
简书,一个写字看文的平台,上面许多老师。
男人明白了,哦,知道,看过上面的文字,还不错。
五班的周老师不是在上面写吗,十好几万字了,厉害呢。男人推了推眼镜,对着女人说。
我一听,来劲了,十来万字厉害,如果仅以字数来说,那我更厉害呢。我直起了身子,女人赶忙将身体缩回,像怕我撞着她似的。
我摁亮手机,点开简书,打开别山举水的主页,摊在他们面前。
你们看,这个别山举水怎么样?
夫妻俩身子一下伏过来,黑压压的,有热气漫过来。
哇,写了八十几万字,哦,有近四万个喜欢呢,粉丝几万,哈,还是简书签约作者。他们的声音似潮头上的浪,一下比一下高,仿佛立马要爆发。
“周老师就是眼馋那支羽毛笔,想今年成为简书签约作者呢。这段时间像丢了魂,走在路上还四处张望,寻找素材呢,前两天,撞墙上了,头上一个大包,可第二天,同一个地方,又撞上了。
我问他,那两个包里是不是装满了素材,他揉了好半天,当天晚上还真憋出一篇,上了热门,第二天买了不少零食呢。
再走到那儿,我不会提醒的,你看,他头上迟早又会起包的。”
女人以手撑着身子,说得一下收不住嘴,另一只手不时摸摸额头,好像那儿也会起两个包似的。
男人用手又推了一下眼镜,“这个别山是谁,你老乡吗?”
我点了点头,这回是无意识的,脸上带着傲娇。
“好,我跟老周说说,让他关注下,多向他学习,有空我也多看看,领教领教。”
“好嘞,别山是我非常好的朋友,替他谢谢你们。”
两人收回身子,像遇到故人般,松弛了下来。
之后,我们忽略了浓烈的消毒水味道,忽略了别人撕心裂肺的嚎叫,忽略了彼此身上的伤,将眼镜推了又推,将头点了又点,越聊越起劲,“中,中,中”,“嗯,嗯,嗯”,声音像雨点急骤起来。
此后,他们俩出去时,穿戴一番后,也会顺便问我去不去,聊天时,也时不时提到简书,话题越来越广。
每每我在手机上划拉时,他们的声音格外轻悄,甚至不出声,两副眼镜盯着天花板,也像在寻找素材。
我们在医院一起待过六天,每天都会点点头,多了一些问候,彼此亲切了许多。之后,我转到分院,他们也定好了手术时间,分别时,各道一声安好。
几天后,我收到简信,“嗨,别山先生,我们从你朋友口中慕名而来,真心佩服,向你学习。”
我回了信息,“谢谢朋友,我们已经相识了,一起努力。”
我盯着手机,嘴角上翘,对着它点了点头,习惯性地。
作者:别山举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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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源:简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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