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育这件事

从小我就很讨厌生孩子这件事。大概在五六年级的时候，在一个暑假经历了初潮。虽然是盛夏，但身体如坠冰窖，肚子有一种说不出的疼痛感，坐着躺着都不舒服，窝在沙发里看动画片也不开心，想要喊出来，但是喊出来也并没有减轻疼痛。我的两个表姐让我喝点热水，然而并没有什么用。两个姑妈笑眯眯地看着我，对我说，来月经就说明你长大了，以后可以生孩子了。我顿时觉得很恶心，我为什么要生孩子，我甚至不想成为一个女人。

为什么不想成为一个女人呢？细想下来，跟我的家庭有很大关系。我的妈妈，一个聪明贤惠的女人，我经常觉得她太累了。每次吃饭，只要桌上有鸡腿鸡翅，她从来不吃，永远留给我。我当然想吃，但是吃的时候并不开心，带着负罪感和负担吃下的鸡腿算不上什么美味。另外，嫁为人妇以后，家庭地位下降。每次如果我爸爸不听爷爷的话，爷爷总是迁怒于妈妈，觉得妈妈没有引导好他。子不教，父之过。男人结婚以后犯的错误，凭什么怪罪到他的老婆身上？他的父母20年都没有管教好，还指望老婆来管教？

总之，我觉得做女人，尤其是做妈妈没什么好处。听到小孩子的哭声我就头疼。如果问我想做什么，我最好做一个没有性别的人，也不一定要恋爱结婚，但是一定有很多朋友，每天出海，上山，走遍万水千山，做一个野孩子。

但是前年，我决定去做试管。这并不是一个仓促的决定，而是挣扎了很久的决定。妈妈一直希望我有个孩子，我告诉她，你想生孩子是因为基因作祟，基因是自私的，它为了继续存活下去，就会让你想要繁衍。胎儿在母体内会吸收你的精华，怀孕会让你的端粒变短，细胞年老10岁。。。科学就是这样告诉我的。后来有一天，我的爷爷走了，两个月后，我的奶奶也走了。那个曾经热热闹闹的大房子，现在空荡荡的。有一天晚上，我坐在爸妈的床上，看到电视机旁边他们的结婚照，两张年轻的脸庞微笑着，看着我。我在想，有一天，会不会只剩我在这个房子里，看着这张结婚照。我的眼睛好酸，我知道这一天终将到来，我很害怕。

于是我决定去做试管了。其实这事想清楚了也没那么可怕，不过就是忍受一下冰冷的仪器，肚子上扎个几十针。每次扎针的时候，我一声不吭，疼的时候呼吸停住了，但是我不想喊出来，因为我是心甘情愿的。打针的护士还把我当作好学生一样表扬。

我很幸运，一次就成功了。后面也很顺利，但是我始终没有要做妈妈的感觉。即使当宝宝出身，躺在透明的新生儿床上，我依然没什么感觉，这似乎是一个和我没有太大关系的生命。
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，我开始很在乎她。刚出生的她，需求很小，只要一点点奶。当时我没有，只能等4小时一次的医院水奶。可是宝宝每次最多3小时就饿得直哭。护工和胖胖轮流抱她，好不容易熬完那一个小时，床头传来护士台呼叫的声音。那一瞬间，整个楼层的婴儿床都开始推动起来，轮子的声音在楼道里响起，胖胖赶紧推着宝宝去喝水奶。好不容易喝饱了，回来的时候，她终于安静地睡着了。那一刻，我多希望自己成为可以安抚她的人。她好像没有网上说的那么自私，她需要的不多，她很弱小。

也许是因为母爱，我挺过了那两三个小时就要醒一次喂奶的阶段，挺过了全身多个关节疼痛的阶段，我知道我还将挺过很多阶段，因为我真的爱她，爱这个幼小但纯粹美丽的灵魂。当我见过世间各种深深浅浅的灰，各种沼泽中的泥泞，我突然来到雪山之巅，发现还有如此纯粹清凛的白雪，如此珍贵！当我习惯了身边上演的人情世故，拜高踩低，却依然有机会获得她纯粹热烈的爱。我不再愤世嫉俗，看着她，我心中柔情万分。她对我微微一笑，我的每个毛孔都会张开，舒畅无比。我终于知道妈妈当年是怎样心甘情愿把每一个鸡腿和翅膀留给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