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殡 — Hive

爷爷走了。

爷爷出殡那天，我把之前写的一篇博客抄写了下来，但是我知道，我是念不出来了。嘴巴张开，声音却怎么也出不来，只有眼泪无声地流下来。胖胖代替我，在所有宾客面前念了出来。他念的认真而庄重，念完以后把稿子折起来，放在爷爷身边。哥哥哭了，走去水池边洗脸。爷爷的女婿们，外孙女婿们也哭了。有人说女婿的眼泪像珍珠一样珍贵。爷爷，你拥有很多珍珠。

爸爸找人给爷爷糊了一套纸楼房，跟我们家的房子很像。房子边上放着一匹高头大马，上面骑着一个小人。爷爷年轻时候就有这样一张骑马的照片，他还戴着一顶帽子，帽子上插着一朵大红花。房子两边的屋檐上各挂着一个鸟笼，那是爷爷以前养鸟用的。鸟儿最擅长说两句话，一句是恭喜发财，一句是好公吃酒。如今鸟死了，笼子还在。

两个姑妈整理了几包爷爷的衣服，有他最喜欢的一件绿色军大衣。冬天天冷的时候，爷爷总是把它压在被子上。还有爷爷穿过的一双双皮鞋，用鞋盒装着，叠放起来。过来帮忙的女眷们折了一箱箱的金元宝，也都放在了里面。我手里拿着爷爷的一件西服外套，爸爸说这件衣服要甩到纸房子顶上。我捧着衣服，放到鼻子前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，上面还有爷爷的味道啊！

他们把纸房子点燃了，风一吹，火跟着风一块儿跑，房子很快烧了起来。他们用一根长长的杆子把纸房子拉散架，纸房子塌了下来，无数火星子飞窜到灰暗的天空里，火光照应着我们，我们静静地站在空地上，没有人说话。

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。仿佛跟爷爷拌嘴还在昨天，仿佛一次次离家远行还在昨天。每次离家的时候，爷爷总叮嘱我，出门在外要小心。我对他说，你要保养好身体，少跟人生气。爷爷说他每天都吃红枣核桃，每天早上起来做锻炼，85岁了腿还能抬到桌子上，让我放心。可是突然间，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没了，冷冰冰地躺在客厅的棺材里，躺在他曾经自己造起来的房子里。我们给他做道场，做各种仪式，他毫无反应，他到底知道吗？他们让我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给爷爷烧元宝，爸爸请了两个人在旁边咿咿呀呀唱啊唱，据说这叫关盲。我看着那个小板凳，多么可笑，那还是我小时候奶奶给我喂饭时候我每天坐的小板凳，现在又用来给爷爷关盲。曾经给我喂饭的奶奶现在躺在旁边的房间里，她以前总爱串门，谁家有人去世了她总要去帮忙折些元宝。如今她已经卧床两年多了，她听力不好，外面吹吹打打吵吵闹闹了三天，她什么也不知道，以为是汽车声，只觉得吵。她不知道她心爱的阿小已经先她一步走了。她问过几次爷爷呢，我们总对她撒谎说爷爷睡着呢，她便没问下去了。

也许也不算撒谎，爷爷是睡着呢，两个神婆折了两个元宝塔，两座桥，把一些劳什子都堆在他的身上。要是他知道，一定把这些东西都扔了，他向来不信这些，以前听说别的老人走了家里做道场，他说如果他走了直接火葬场一烧就行，干干净净。可是我们却不敢不信，或者说，我们也不知道除了信这些还能再为爷爷做点什么。

我走到爷爷房间里，床上空荡荡的，床头放了几个夜壶，衣柜里还有几件爷爷留下来的外套，下面叠放着大姑妈年轻时候给他织的纱裤。走进房间以前，我总觉得爷爷就在房间里。进来了，发现他不在，可是也总觉得在家里某个地方，一个人总不至于这样凭空消失！家里到处都是爷爷留下来的气息，那些他女婿给他做的旧沙发，他天天坐在沙发上喝茶。玻璃柜里装满了亲戚送的保健品，爷爷虽然看不见，但是东西放得整整齐齐，餐桌边上有他的老位置，还有他用了几十年的茶杯，每个碗底还刻着他的名字。可是天上人间，我去哪里能找回我的爷爷呢？我何时才能再见到他？如果他还有灵魂，我多怕他一个人会孤单，遇到了困难我们又该怎么帮他？

对很多人来说，爷爷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，他的长辈们朋友们都走得差不多了，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他。就连在坐的亲朋好友们，过了今天，也会渐渐忘了他。但是他对于我却是独一无二的，他是我童年重要的组成部分，他活在我记忆的每个角落，活在我的心里，血液里。今天的我，是昨天的他一点一滴教出来的，我总也没办法忘了他。